对富士康来说，这或许是入驻郑州12年来最严峻的一次挑战。

10月末，大批富士康工人徒步返乡。多位中介估计，大约有上万名工人离开工厂。

恰逢生产旺季，为了留住人，从10月到现在，郑州富士康先后公布了三次“出勤激励加码方案”。10月19日，出勤补贴从50元一天，提高到100元一天；10月30日提高到200元一天，在最新的一次通告中，出勤补贴提高到400元一天。

11月7日，郑州富士康IDPBG事业群发布预招工通告，通告显示，此次预招工，以小时工模式入职，工价30元/时，工期至2023年2月15日。

劳务中介任凯收到河南信阳市人社局的招工指标，希望他在11月12日之前能招到500人。在富士康工作了11年的袁飞，也在朋友圈发布了预招工信息，两天之内，他拉来20多个人。

从富士康落地郑州的那一天起，招工的接力棒，一直在政府、劳务中介、内部员工之间轮换。旺季时期，30多万工人在流水线上不分昼夜运转，招工链条上每一环中介也从未松动。淡季来临，浪潮退去，工人们候鸟般迁徙归巢。这种周期性的人力流动，已经成为订单经济下劳动密集型代工厂的潮汐现象。

围绕着工厂的运行，数十万人的生计与之捆绑。

11月7日，郑州富士康IDPBG事业群发布预招工公告。受访者供图

富士康工人画像

什么样的人愿意进富士康，什么样的人留得住，不同的中介描绘出不同的画像。

有一点是肯定的，所有来富士康工作的人，最先考虑的是工资。郑州富士康一般情况下是每月7日发放工资，如果遇到周末，或法定节假日，有时候顺延或提前，林涛说，从未拖欠过。

在袁飞看来，进富士康并且留得住的人，大多是25岁以上结婚成家的人，男女比例相差不大，这类人群入职之后离职率低。

还有一部分人是25岁以下的年轻男性，“为了进来找个女朋友，在家里面没有机会认识”。

袁飞说，10年间，人来人去，在这里认识伴侣，结婚成家的人很多。富士康也不禁止恋爱，反而增加了工人的稳定性。

不同的岗位之间也有鄙视链：打螺丝的岗位不太受欢迎；前端加工和维修这类工站不属于流水线范畴，虽然是一线工人，但没有流水线上紧迫感。“给你一盘料，你做完就行了，就是我可以这会快点，等一会儿慢点，今天的任务量是多少，我只要完成就可以。”

还有一类受欢迎的工作是，办公室文员、安检员、仓库管理员，但这样的岗位需求量相对较少。有人应聘时会问，“我会电脑我能不能做文员？”袁飞的回答是：富士康不会专门招文员，如果你表现优秀的话，有可能成为文员。

至于那些通过校招进入富士康的高层次人才，不在劳务中介关注的范围内，这类人群的需求量和几十万人的流水工人相比，只有一两千。

十多年间，从富士康在郑州招工到现在，袁飞也认识一些从没离开过的人，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。这些初级工人，从打螺丝开始，一步一步踏实向前，技术职称上，他们可以评员级，师级，行政职位则有机会担任线长组长，从事基层的管理工作。“如果一直让他打螺丝，打十年螺丝他肯定也不干。”任凯说，一般到师三级之后，很难再往上升，师三级别每月能拿到手的全部收入是1万多元。

林涛是员三级，他的工资是3000元底薪和加班费，一个月到手7000元左右。正常上班是8个小时，加班两个小时，每天10个小时，上26天班。

新进工人加2个小时的班，能得到30块钱左右的加班费。林涛这个级别的话，两个小时的加班费约为50元。他经常开玩笑说，“能弄个大盘鸡了，一份大盘鸡48嘛。”

像林涛一样长期呆下去的人，也就是富士康的正式工，有底薪、加班费和社保。据袁飞估计，这类人群在富士康郑州航空港区大约有8万人左右，在旺季时期占比20%左右，旺季时期临时工和正式工，全部加起来约有30万-40万人。

10月31日，郑州航空港区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消息，已要求富士康落实“四方责任”，有序恢复生产生活秩序。 图片来源：郑州航空港区发布

临时工在三个月后就会如候鸟般离去。正式工大多居住在郑州市内或周边县份，吸引他们留下的一个重要的因素是离家近。袁飞说，郑州富士康的工人以省内为主，10%-20%来自省外。

如果看不见提升的机会，一般人都会选择离职，来年再当派遣工，挣快钱。如此反复进厂，再离厂。

在任凯的经验里，男性占比70%，女性不愿意上夜班。因为富士康是24小时两班倒，白班从早8点到晚8点，订单不好的情况下则是早8点到下午5点。

他觉得，大家最喜欢当旺季的小时工，因为简单明了，一个小时多少钱，“每天都算得很清楚”，一些级别低的正式工加上补贴一个月有五千多块钱，但旺季的小时工可以拿到7000元左右。

返费工因为只需要干三个月，三个月的工资和返费，大概有两万元，任凯观察发现，每当暑期旺季来临，农村里的家庭妇女会多一些。“干完三个月拿到两万，然后回家种地。”

但是总体来说，年轻人进工厂的人少了。林涛也呆过富士康深圳厂区，他的感受是，深圳的员工更加年轻化，普遍在20多岁，但郑州则集中在30岁左右。

迎接新员工上岗

11月10日，任凯安排了50个人开始进入隔离程序，如果核酸检测一切顺利，这些人将在三天后进入工厂。这批11月9日-11月19日入职的员工，在职满30天，将有额外3000元的稳岗津贴。不少中介认为，这是十多年来小时工最好的一次待遇。

同时，郑州富士康预招工省外通道开通。多位中介的朋友圈显示：户籍东北三省、安徽省、湖北省、河北省、山东省的人员，可以正常录入系统。

富士康的预招工公告显示，为了鼓励富士康老员工返厂，在10月10日至11月5日期间曾离职返乡的人员，重新入职后富士康将给予一次性关爱补贴500元。

11月13日，郑州航空港区的国贸招募中心，新进人员在到达后，在工作人员引导下，做好防疫措施，查验个人信息后，安排宿舍入住。图片来源:富士康郑州科技园官方公众号

一些徒步返乡的离职员工接到了村里打来的动员电话，也收到了招工短信：公司当前各项防疫措施已取得阶段性成效，园区生产与生活秩序陆续恢复正常，相信不久之后必将迎来胜利的曙光。

招工的同时，厂区公寓的消杀，清洁，升级改造也在同步进行。

富士康郑州科技园微信公众号显示，在当地政府的组织下，2000多人的环境消杀人员，对11个员工公寓小区、10个厂区、9栋餐厅及公共区域进行了全面消杀。另外，富士康正在对员工居住的IT社区进行升级改造。为了彻底排除传播途径，完成改造的宿舍里，富士康统一铺上了新的床上用品。11月11日，公寓改造升级已进入收尾阶段。部分餐厅已经陆续开放堂食，员工可刷卡免费领取。

继第一批50人隔离之后，11月11日任凯继续带领100多个人进入隔离，“如果一次性安排太多，怕酒店不够用”。

一位中介透露，报名系统显示，截至11月12日傍晚，已经有一万九千人报名成功。大批工人收拾简单的行囊，从信阳、驻马店、周口、平顶山、开封等地出发，带着24小时核酸检测结果，去往当地就近的免费隔离点隔离三天。

随后，他们将在富士康开启一段闭环的、短暂的、重复的工作和生活。

（袁飞、林涛、小梅为化名）

新京报记者 朱清华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李立军